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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少文革往事有涉及红卫兵的背景、动机、暴行追忆等。就我所见,作者大都是红卫兵、被红卫兵排挤的同学,以及他们同龄的旁观者。作家郑义作为1966年清华附中在校高年级学生,谈到了红卫兵产生的一些历史背景)。

但是他只有一个学生因出身不好受排挤的感受,这种局限使他对所谓红卫兵“杀向社会,扫荡污泥浊水”阶段着墨不多﹔而且也只看到此辈“缺德少才,想出人头地又没有本钱”,只好用血统出身标榜自己,搞点子甚麼红卫兵。事实上“缺德少才,缺乏本钱”是中国党、政、军几十年所谓土八路和洋学生,工农干部和知识分子干部矛盾的根本原因,这里面根本没有甚麼世界观的差异、改造得好与没有改造好的问题。

在扫四旧中没有亲身被扫,没有荣列被镇压、被专政的对象,是很容易忽略也很难亲眼见到,“贪婪”、“对国外物质生活的病态羡慕”,也是驱使红卫兵疯狂的主要因素。特别在扫四旧后期,这些可说是主要动机。那一段血腥历史,不幸在上述很多文章中,读来颇像“少年趣事”或“下乡采风”之类。近来更有文章冷眼旁观,把红卫兵暴行当做“一种思潮”来研究。我想把它当做一种“思潮”实在是过分抬举它了,奥斯威辛集中营和希特勒的SS冲锋队,有人把它作为历史来研究,还没有听说尊为“思潮”来研究的。在此谈谈我自己在1966年秋天以后的经历,也许有助视听。

  ◇与清华附中为邻

  1966年在北京像我这类平民百姓,在山雨欲来的政治空气中,心中惶然不知何事将至、何时将至。虽耳闻清华附中出了甚麼红卫兵,又被他老人家推崇备至,自己实际上并不清楚是甚麼。加之与该校素无瓜葛,仅住家在成府,相距不远而已,更想不到会在治安机关、街道干部穿引下横祸加身。

  一天晚上我下班回家不久,还未吃饭,就来了三个手执电线编成的鞭子,穿不合身旧军装的学生,二话不说进门就打,还逼我自报出身。我据实自报为革命军人,反遭毒打。他们翻箱倒柜,到底想找甚麼我也不知道,把一切纸张文件摊了一桌子,逐张审阅。后来他们自己互相嘀咕了一阵,把一堆东野、四野、广州军区的证件证明推向我面前,问我这些证明是真是假。我没好气,教他们回去问他们家长去,并要他们自报家门。气焰最嚣张,像没吃饱饭样子的,是熊向辉的儿子熊某(熊刚,见下文──编注),另一个慌了神,赶忙说我爸爸是邝任农(曾任中国民航局长──编注),我叫邝某某。第三个最贼,想溜,邝某某说他是张某某。当时我虽额头、口角鲜血直流,但想他们都是孩子就算了。

  不料第三天晚上又来了一群,还开来一辆三轮卡车,其中只有一个肯自报家门,安子文的儿子安某某,他看了桌子上仍堆著的证明,就要同伙回去,但却没有人肯听,席卷进口细软装车扬长而去。清华附中开三轮卡车的司机叫李玉华,家住蓝旗,以前来借过工具,有点头之交。第二天晚上悄悄来家告诉我,听红卫兵说你是华侨“有卤”,主要是冲着你的意大利摩托车来的,你要是不给他们,这事准没有个完。他们从华侨新村抄了一辆和你的一样的车,不会使,还要你去教他们哪。

  不幸言中,此后北大附中红旗战斗队,人大附中红卫兵先后数次登门。用自行车链条抽打,逼着要的都是那辆摩托车,顺便把一切印有拉丁文字母的家私衣物,包括中国出口的都席卷一空。再后来,来的是十九中和海淀中学的红卫兵,他们的父母官不大,所以眼界、胃口都小,来的早的,拿走了所有的旧军装﹔来的晚的锅碗瓢盆,桌椅板凳甚麼都要。除了水缸已家徒四壁,再后来的,是街道的红卫兵,他们一见已一无所有,理所当然的占了我的房子。回想多少年来,我都为自己改造不力,世界观没有能彻底“无产阶级化”而苦恼,至此得到解脱,成了名实相符的“无产阶级”。

  ◇战利品

  经过一阵子乱打、乱抄、乱扫,形势略有变化。许多老红卫兵因父母倒台,一夜间由红卫兵变成了狗崽子,家中也被砸被抄。当时这种事,哪个单位、学校都有不少,当然最戏剧性的,莫过于情报头子孔原被审查,其妻国务院副秘书长许明自杀一事了。他们的儿子由赫赫的红卫兵西城区纠察队司令而销声匿迹。

  当时北京许多单位的运动还没有展开,仅以身免的我,倒有了不少闲空,得以仔细见识红卫兵的打杀砸抢,和多次战绩展览。其中一次是在南汉宸(曾任中国人民银行行长──编注)被弄死后不久,在他家办的。一个女红卫兵拿着一把折叠伞站在一张书桌前,向观众解说,看,南汉宸的生活多腐化,连伞都用可以伸缩的。桌子上放着抄出来的“封资修”罪证,其实都是些法国共产党出版的人道报,和外贸部门的文件。没有几件衣物和生活用品,使人都不知南汉宸生前怎麼样能够生活。实际东西都叫抄家的红卫兵据为己有,为了空的洋酒瓶子、饼干盒子、香烟罐子分配不均,还打了起来。

  那时候甚么算封资修?甚么该抄?并无定论。风雅上乘如康生,喜欢据为己有的是画、砚台、古玩。文革后,平反时被收归国有的金银、外汇,和永远再找不到下落的钟表、珠宝、瓷器,反正苦主已死,死无对证。在北京郊区连穿过的裤衩、背心也算是封资修,抄走这些至少省了布票,真正是谁也难以界定。我在一个老首长家还真看到一点红卫兵顺手牵羊来的战绩,那时候他儿子已经走后门当兵去了,不过仍仔细珍藏,夹在毛泽东选集里三张杨柳青手绘的春宫画。1978年平反落实政策时,抄家拿走的东西不知去向,是司空见惯的常事。不过后来出现在纽约、东京、香港文物市场上的不在少数。中央美术学院积存了不少院内院外牛鬼蛇神家抄来的字画,其中不乏孤本精品。该院某一把手的女婿去日本留学时就随身带走了一两箱子。原中宣部某部长的女婿自费来美,因经济担保人是个靠社安福利生活的老人,银行存款仅有1000美元,北京美国总领事馆为此签证拒签,辗转托我去向美总领事馆说项。事后我对他说“办是办成了,不过你去了怎麼样生活啊?”承他坦率告我,会带些古董文物出去,随便卖一件就能吃几个月。叶帅原来的一个女婿(钢琴家刘诗昆──编注)是其好友,会用红旗车把东西直接开到班机肚子下面,送上飞机,海关管不了。里面有几件体积过大的东西,如古筝等,也已和中国民航打过招呼了。

  ◇人命几何

  有文章谈到在北京大兴县农村,红卫兵把村里地主富农,连大人带小孩都打死的惨剧。实际上这种惨事北京那个区县没有?

  据可靠消息,北京红卫兵到底打死了多少人,连周恩来总理都没有准确数字,说它死伤无数决不冤枉。在北京昌平县山区有个盛产山里红、核桃的村子叫黑山寨。1966秋后,所有地富(包括少量反坏份子)和家属都被打死,连几个月大的婴儿都扔下山涧,真正做到了“社会主义江山一片红”。土改后,经过十八年社会主义建设,地主、富农早已一贫如洗,但村干部家属和红卫兵,为了争死人剩下的衣裳褂子、缺胳膊少腿的炕桌、板凳、吃剩下的咸菜、杂粮,仍大打出手。我近年曾经去过那里,村领导已换过三四代人,由于当年铲草除根并无苦主遗孤留下,往事无人提及,逐渐被人淡忘。我向村领导提起此事并建议他予以平反,他答道:“老年间的事了,又没有人管,算了吧”。我说:“纳粹迫害犹太人的罪行,事隔五十多年仍在世界范围里清查追踪罪证呢。”他说:“那不成了地主还乡团反攻倒算了吗?”

  北京市内的惨剧不比郊区少,只是少有合家老小几辈都被打死的。1966年秋天十万人齐聚工人体育场,集会声讨崇文门外拦杆市反动资本家砍红卫兵的罪行,此事曾作为红卫兵造反有理的证据,广为传播。十余年后,当年两个红卫兵当事人之一的S女士,作为清华大学工农兵学员毕业生,分配来和我共事,由于好奇,我问过她此事始末。

  承她坦率告我:“拦杆市那个小业主和他老婆,其实很老实、胆小。那时候我们才上初中,年轻不懂事,三伏天把他们夫妇关在楼上,一整天不许吃饭、喝水、上厕所。老太太憋不住了,硬要下楼,被我们推倒还踢了几脚。那老头子一看急了,下楼理论,我们用棍子揍他,一打流血,他急了抄起了菜刀,把我们吓跑了。实际上谁也没有砍谁,我们说他反攻倒算,也不知道怎麼,后来就变成说他杀了人,把他给枪毙了。我在东北生产兵团入党时,如实跟政委说过,他教我别说了,不然别人会说你立场不稳。”

  从我离开中国,就竭尽全力想忘记文革、红卫兵这类梦魇。也极少牵涉中国事务,老老实实当我的假洋鬼子。但世界上冤家难解,阴魂不散,想不到在大洋此岸,也照受欺凌。和我十多年前同为铁杆共和党的一位很热心人权运动的朋友G女士,五六年前打电话给我说,一位杰出的中国民运人士来此演讲募捐,希望我陪她参加演讲会前的餐会。她向主讲人介绍我说“这位也是你们中国来的,和天安门事件一样,他在暴政下,被红卫兵打成残废……”。我寒喧后并没有说话,倒是参加餐会的宗教界人士听到后过来和我拉手致意,并问及原委。

  我并不认识那位主讲人,更不知道他过去是红卫兵。在不懂中文的众目睽睽之下,他大声用中文质问我:是正牌的红卫兵打的你,还是出身不好的假红卫兵打的?又告诫我:民主、人权是世界上不可逆转的方向,你不要用过去红卫兵的个别缺点,干扰民主运动大方向,自取灭亡。看来事隔三十年,当年的“狗崽子”还是只有狗权,并未因地理位置不同,而有了人权。

  听中国研究生说,海外民运人士众明星中,不乏当年联动成员,和曾经上窜下跳之士。说它是不幸中的大幸,是因为表明“革命没有后来人”。说它是大幸中的不幸,是因为鱼龙混杂,虽经春雷,部分蝌蚪尾巴并未脱落,实在是积重难返。

  ◇牛棚琐事

  文革中期,我作为被专政的对象,在北京一个工厂里和三十来个“牛鬼蛇神”一起劳动改造。“棚友”白天各自分头劳动,一早一晚都集中在牛棚里学习毛主席思想,批判改造自己。“棚友”中多数都年纪不太大,出身良好,属于说错了话,做错了事那种类型。只有我和另外两位半老太太年纪大,显得扎眼,倍受专政队员折腾。所以平时除了我们三人说话外,别人怕受旧社会思想沾染,也就不太搭理我们。

  一位年长一些的老太太叫吴碧雯,是前清贵族后裔,二十多岁就守寡,盼著独子赵某某长大成材。赵从辅仁大学物理系毕业后,与同班同学结婚,多年来夫妇同在北京师范大学物理系教书。因为信奉天主教,出身又不好,一直被视为异类,师范大学红卫兵一成立就拿他们夫妇祭刀,夫妇不堪毒打,一起自杀身亡。吴自己年轻时读过书,没做过事,四十多岁才出外在电容器厂当卷绕工,根据墙上公布的罪行是资产阶级思想严重,带金丝眼镜,裹过小脚,但已解放,不积极批判封建主义裹脚,扫厕所站在水里还穿着袜子。吴并不封建,我们扫完污水休息时,她举脚让我这男人看过,虽是解放脚,但八个脚指都蜷在脚掌下。她说,我这人活在世界上都多余,还怕别人看脚丫子?我移民美国近二十年没有和她再联系,估计她早已经去世。老姐姐,希望您在天之灵有知,我含着眼泪,现在美国为您说句公道话哪。

  另一位年轻一些的老太太,名字叫王秋菱,他和夫婿两人都是日本留学生,回国后在北京购买了一家铁工厂。解放后王对政府号召表现积极,被捧为东城区政协委员。工厂公私合营后两年,王因提意见被打成右派分子,在厂里当工人。王秋菱为人直爽,有甚麼说甚麼,她告诉我,一家人差不多同时全被关押专政,老头子在营口,两个儿子在北京,就她轻一点晚上还能回家。又后来才从她口中知道,小儿子是中学生喜爱化学,自制炮竹被关押﹔大儿子就是写“出身论”的遇罗克。

  有一天早上,天气阴沉,“棚友”学习时间都过了,但专政队没有像往常一样叫大家出去劳动。九点多钟我正纳闷时,忽听得门外大声叫王秋菱出来,王站起来,经过我面前时,停下要了两根烟卷,我小声问她甚麼事,她没有说话慢步走了出去。又过了一小时,专政队把我们全轰到操场上听公审大会广播,心中七上八下,脑袋昏沉,但我听到了遇罗克死刑,立即执行等等。公审会后我们没有许吃饭,又押回“牛棚”学习,王秋菱还没有回来,但从门外专政队员大声热烈说笑,我听到王仍旧拘留在保卫科,并且已通知她,交她儿子死刑所用的子弹钱。

  ◇红色家长

  我来美国以后,不只一次被人问到,当年红卫兵是小孩子,是年轻人,胡闹可以,但是他们家长不管吗?这可不是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。

  抄家以后,生活无著,我时常在不避嫌的同事M家混饭吃,一天M君告我,老首长C将军叫你去他家吃饭,吃王八。王八,就是鳖,马家军赖以创造世界长跑记录的东西,也是原籍湖北的C首长,用以保持青春常在的东西,老家县干部每月按例发来四五十个。饭间首长谈到,红卫兵闹闹,实际上也很有必要。你看,四九年进城以后干部政策越来越不象话,甚麼样出身的知识分子都能来当干部,那些延安过来的都捧疯了,清一清也好。还有1946、1947年在北京,天津入地下党的学生,一入伍就是正连级,甚麼话啊!有的到了地方上,一去就是十六级,组织部门真乱弹琴。我装傻问他,那我怎麼样办啊?他说你担甚麼心啊,连你都不要,谁帮我们写信、起草文件、指示啊?C的公子在“西纠”,定然会秉承家训。

  文革前,国务院外事办公室有一位主管港澳事务的负责干部X君,今天避秦美国的金尧如、罗孚先生可能都认识他。当年有位潜藏在港英警方几十年的同志,大约除毛泽东、刘少奇、周恩来、陈毅、廖承志之外,可能只有X君知道他的底细。不意忽然一日,X接到指示动用这位同志,X急返广东向中央领导建议,此等小事不应动用该同志,以免危险暴露。但返港不久,X君又接指示,照原计划执行,当然该同志背景也就随即为港英获悉暴露,成了一起重大政治事故。事后,上述中央政要无一承担责任,承认自己曾经下过动用的指示。X君官小,成了唯一可能被怀疑的对象,被拘留审察于四川某地农场。直到文革开始后,为了方便审查,押来北京,关在陶然亭监狱,与李一氓隔邻。文革后期李一氓获释,X托李带一申辩信给中央,不久X也在无结论情况下,获释回西安门宿舍,发一国务院出入证,每月给150元生活费。

X君有两子,幼子因为“联动”打人致死,因爸爸有问题无靠山,被北京卫戌区拘捕入狱。长子天资过人,因爸爸问题,文革开始时已相当早熟,不象一般干部子弟那样,无知加无礼。由河南农村插队回京,一无亲人,二无户口,努力自学成材,英文、法文、日文都达到很不错的水平。X君与外界隔离多年,在获释后才得知1966年红卫兵的情况,和自己孩子的情况。他痛心的说,我像他们那样大的时候,参加革命打日本鬼子。可是在错误的领导下,革命后代成了土匪,甚么都不会,甚么都不懂,只会打砸抢。我自己被冤枉关了多年,我认了,只可惜没有人管孩子,我们的孩子全毁了。我告诉他,并不全如此,他的大儿子很不错。X说老大从文化上看可能不错,可是我们X家坚信马列主义,他不信。

  ◇“失控”在北京

  中国是百姓一举一动都受到控制的一个国家。即便在无法无天的文革中,一个人一个月许吃几斤粮食,这些粮食中有多少斤是面粉,多少斤米,多少斤杂粮。一个人在甚麼时候许结婚,婚后那一年许生孩子,孩子出生后具有城市户口,还是农村户口,无一不在控制之中。那麼为甚麼1966年,红卫兵残害打死打伤那麼样多的人,而没有人管?是毛泽东下命令打杀的吗?显然没有。革命不是请客吃饭,不是绣花……等等毛论,已经有了几十年,为甚麼解放初期的学生没有如此暴戾?许许多多善良正直的美国人,都问过我这个难于回答的问题。

  依我所见,依我所挨之打,这是个渐进过程。一开始打人是发生在学校内,因为1966年以前,中国的学校,还是实事求是的依据学习成绩来评定学生。想打人的,也大都是那些除了出身血统好之外其余什麼都不好,出不了风头心中积怨,认为学校领导不识货的红卫兵。被打的就是作家郑义提到的校长万邦儒和团委书记,那种被认为没走无产阶级阶级路线的人。当时不是当权派,因政治成分不好而被打的也有,如近年来美国访问过的钱伟长教授夫人孔祥瑛,但总的说来,人数还不算太多。而较成熟,书读得好的干部子弟,也没有多少这种“谭力夫”心态。据说101中学,当年在校时品学兼优的毕业生毛远新,就公开对101中学红卫兵的作为有保留。事实上在1966年以前,因出身好而书读不好,怨天尤人,迁怒社会的现象,由来已久。哪一个被派去清华大学工农干部速成中学教书的教师,都头大,即便是工农出身的党员教师,也照样会被一些学生责怪“对学生缺乏阶级感情”。哪个单位也对分配来的这种毕业生敬鬼神而远之,工作不会做,抱怨特别多。后来,也有不少争得了高级这个、高级那个的头衔,近年我接触到的几个,除了年龄外,未见有甚么长进。

  打人,包括打人致死,和吸毒一样会成瘾。在一个被血统论毒害了的社会更加如此。打人十分解闷、好玩,打得他妈的鸡猫子直叫,挺过瘾。打人可以表现立场坚定,党性成熟,促成提前入党,和跟着来的物质利益。打人也可以报私仇,可以掩盖一切做过的贪污盗窃等犯法行为,真是何乐而不为。

  北大附中红旗第二次来抄我家的一个女生,比我家的八仙桌高不了多少,用自行车链子打人特别凶狠。她走后,我去北医三院急诊室包扎皮脱见骨的伤口时,大夫还以为是汽车撞的。经我解释后,大夫问我她怎麼下得了手?我坦承,我也不知道,实际上我今天也还是不知道。

  我有一个以前的部属,那时在总后集宁办事处工作,出差顺便来看我,大吃一惊,感到不可思议。事后他没肯立即回去,在几天调查后,一天非拉我和他一起进城,说去看“刑场”。去的是景山附近的北京市少年宫,刚进门就听到阵阵哀号惨叫,院子里、屋子里都在打人,而且一个地方也不止一两起,自行车链子是人手一件的刑具。我自己是上过战场、打过仗的人,但也从未见过这种场面,完全给镇住了。

  我急速退到门口,不料传达室里也正在打人,两个十三四岁的红卫兵,正在抽打一对老夫妇。老太太是小脚已被打倒在地,地上有一大滩不知哪里流出来的血。老头子看见我们在门外看,就冲着我们喊求救:“我不是逃亡地主,日本投降前四年我就来北京了……”。我们硬著头皮了解了一下,老夫妻住在宽街,公私合营后,在家开卖烟卷火柴等零碎小铺,应当算是小业主。红卫兵说他们是逃亡地主加资本家。这两个红卫兵是灯市口的一个中学的学生,我们劝他们放人,他们不肯,反问我们甚么出身?

  这时有红卫兵押著四个满身是血的老人,脚步蹒跚的抬着死人从院子里出来装车。我们跟着走到门口,看见门口有辆三轮卡车,车上已堆著五个死人,天气炎热,腥臭无比。待我们再回到门里,那个老太太已经打死了,老头子倒在地上喘气,已无力再喊求救,红卫兵坐在传达室的椅子上休息呢。回海淀的路上,我们两人都不想说话,心里堵得很,伤口也很疼。到家门口,他站住对我说:“我不进去了,明天早上就回部队,你好好当心保护自己。咱们革命革到这份上,我都不知道该说甚麼。我看只有周总理有能力、有威信能制止这样乱来。”我说就看他想不想管了。

  不久,周恩来总理对抄宋庆龄家的红卫兵的讲话传出来了:“你们要去她家扫除封资修干甚么?她本来就是个资产阶级份子,还有甚么东西不是封资修?明年是孙中山诞生一百年,还有国外的人来参加。你们把她家抄了,别人看见会说甚么?”。考虑到宋庆龄解放前,特别是革命还很困难时期的贡献,考虑到解放前后,周恩来对这位“国母”讲过多少溢美之词。老太太当年真听见这话,不知会气得背过几回气去。反正我听见后,该死该活都死了心了。


(大纪元 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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